梁溪漫志《江東叢祠》原文|注釋|賞析|譯文

江東村落間，有叢祠，^[1]其始巫祝附托以興妖，^[2]里民信之，相與營葺，土木寖盛。^[3]有惡少年不信。一夕，被酒入廟，肆言詆辱。巫駭愕不知所出，聚謀曰：“吾儕為此祠，勞費不貲，^[4]一旦為此子所敗，遠邇相傳，則吾事去矣。”迨夜，共詣少年，以情告曰：“吾之情狀，若固知之，倘因成吾事，當以錢十萬謝若?！鄙倌晗玻瑔柶涔?，因教之曰：“汝質明，復入廟詈辱如前。凡廟中所有酒肴，舉飲啖之。斯須，^[5]則偽言受械祈哀之狀，庶印吾事。^[6]今先賂汝以其半。”少年許諾，受金。翼日，果復來廟廷，袒裼囂呼，^[7]極口丑詆，不可聞。廟旁民大驚，觀者踵至。少年視神像前，方祭賽羅列，^[8]即舉所祀酒悉飲之，以至肴饌無孑遺;旋俯躬如受縶者，叩頭謝過。忽黑血自口涌出，七竅皆流，即仆地死。里人益神之，即日喧傳。旁郡祈禳者云集，廟貌繪繕極嚴，巫所得不勝計。越數月，其黨以分財不平，詣郡反告：乃巫置毒酒中殺其人。捕治引伏，魁坐死，余分隸諸郡。靈響訖息。^[9]

【注釋】 [1]江東：指今長江下游南岸地區。叢祠：鄉野林間的神廟。 [2]巫祝：古代從事通鬼神的迷信職業者。 [3]寢 ：逐漸。 [4]不貲：無法計算。 [5]斯須：片刻。 [6]?。河∽C。 [7]袒裼(tan xi)：袒露上半身。 [8]祭賽：這里指祭祀酬報神恩的祭品。 [9]靈響：神靈的應驗。

【譯文】 江東某村莊中，有座神廟。起初，巫祝依托神廟來興妖作怪，鄉里的百姓都很相信，共同修葺神廟，土木建筑漸漸興盛起來。有一個品行惡劣的青年不信這一套。一天夜里，他喝醉酒，闖入廟內，肆口詆毀、污辱神靈。巫祝驚嚇異常，束手無策。他們聚在一起謀劃道：“咱們為這個神廟，耗費的錢財難以計算，一旦被這小子敗壞，遠近傳播，我們的事情就完了?！钡鹊揭雇?，他們一起到那個青年那兒，把實情告訴他說：“我們的情況，你當然知道。如果因為你幫忙，使我們的事得以成功，我們當用十萬錢酬謝你?！鼻嗄晷老踩f分，請問他們如何做法，他們就教他道：“你天亮時，再到廟里去，像前一次那樣辱罵神靈。凡是廟里所有的酒菜，全都吃光。過一會兒，就佯裝說受到枷鎖之類刑罰，并做出祈求哀憐的情狀，這樣才印證我們的事情。今天先送給你一半錢。”青年答應照辦，并接受了錢。第二天，他果然又來到神廟的庭院中，光著膀子，叫囂呼喊，竭盡全力毀謗，罵得不堪入耳。廟周圍的群眾非常吃驚，圍觀的人接踵而來。青年看到神像前正供奉著祭品，就舉起祭祀用的酒，全部喝完，連豐盛的茶飯也一點兒都不剩。不一會兒，他俯首彎腰，像被捆綁著一樣，磕頭認罪，請求神靈原諒。忽然，黑血從他口中涌出，七竅流淌，仆倒在地，立即死去。鄉里人更覺得神驗，當天就把此事大肆宣傳開去。鄰近郡縣祈禱鬼神消災除害的人紛紛聚集而來，神廟中供奉的祖先像也繪制、修繕得極為莊嚴，巫祝從中所得錢財難以計算。過了幾個月，巫祝的同黨因錢財分配不均，到郡府反告：是巫將毒藥放在酒中毒死了那青年。捕捉、懲治后，他們認罪，為首的判死罪，其余分別發送所屬各郡。神靈的應驗從此停息。

【總案】 迷信活動不光是為了謀財，它還有更毒辣的一面，那就是害命。從這點說，小說對迷信活動本質的揭露是深刻的。對謀財害命事件并不當場點破，而是通過巫祝同黨間狗咬狗的反告揭穿“巫置毒酒中殺其人”的真相。于是，首犯處死，其余的也得到應有的懲處。這一富有戲劇性的安排，揭示迷信集團內部必然存在的矛盾和內訌，宣告謀財害命者的可恥下場。

吉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