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石成金

一秀才能言，慣會幫人訟事。縣官憎嫌，教之曰：“為士者，只應閉戶讀書，因何出入衙門，如此舉動？想汝文章必然荒疏，本縣且出題考汝，好歹定奪。”因出題令其做文，半晌不能成句，反高聲曰：“大宗師所出題目甚難，所以遲滯。求再出一題，若做不出，情愿領罪。”官為一笑。正在另想題目時，忽撒一屁，因以放屁為題，令其著筆。這秀才即拱揖進辭曰：“伏惟大宗師高聳金臀，洪宣寶屁，依稀乎絲竹之音，仿佛乎麝蘭之氣。生員立于下風，不勝馨香之至。”縣官聽完大笑曰：“這秀才，正經的好文章不會做，放屁的壞文章偏做得好！本縣衙門東街，有個萬人糞坑，叫皂隸即押他在糞坑邊立著，每日領略些麝蘭香味，免得他閑著生事害人。”

秀才但做壞事害人者，即罰在糞坑邊吸臭氣，只需罰不多人，其余皆斂跡矣。

——《笑得好》

〔注釋〕　訟事：打官司。　文章：此指八股文。　好歹定奪：意思是根據秀才所作文章的優劣給予適當的發落。　大宗師：秀才稱主考官為大宗師。此處是對縣令的尊敬稱呼。　伏惟：俯伏而思維。舊時下級對上級或晚輩對長輩稟訴時表示尊敬的慣用語。　洪宣：大響，大放。　麝(shè)蘭：麝香和蘭花，都有濃烈香氣。　皂隸：穿黑色號衣的衙門差役。皂，黑色。

《莊子·列御寇》載：秦王生病求醫，下令說：能使秦王癰疽潰散膿血的，賞車一乘；能給秦王舐痔瘡減輕痛苦的，賞車五乘。令出，應征者如云。這當然是莊子虛構的寓言，但很耐人玩味，不啻是對澆薄世風的辛辣針砭：行為越卑污，賞賜越多，因而歷史上卑鄙齷齪行為在中國漫長歷史上得以綿綿不絕。唐代有位郭霸，為了加官晉爵也來效法。大臣魏元忠臥病在床，他主動去品味尿液，并獻媚地對元忠說：“您的糞便如果有甜味，那么病一時難好；現在我嘗了有苦味，病馬上就會痊愈。”曲意逢迎的丑態，無以復加。這種令人作嘔的卑污行為，行為者本人不可能不意識到，但為了種種私欲，不惜降志辱身，樂而為之。拿人格的尊嚴做骯臟交易，無疑是對人類文明的褻瀆和踐踏。

小品《放屁文章》中的秀才，也是郭霸之流人物。縣令說他“正經的好文章不會做，放屁的壞文章偏做得好”，可謂一針見血。他的屁頌堆砌詞藻，確也有點歪才。遺憾的是，華贍的文字非但不能提高他的人品，反而暴露了他那無恥靈魂。

最早撰寫此篇的是明代趙南星，他在《笑贊》中寫一秀才死后見閻王，閻王偶放一屁，秀才即獻屁頌一篇云云。閻王大喜，給他增壽10年，放還陽間。這是賞識屁秀才的心態。可以說，屁秀才就是這類賞識者教唆和制造出來的。作者對此加以改造，縣令沒有買屁頌的賬，卻來了個請君入甕，讓秀才站在“萬人糞坑”邊，天天領略“麝蘭香味”。這近乎幽默的做法，反映了要懲治屁秀才的心態。如照此辦理，屁秀才們也許會幡然改悔，從此銷聲匿跡。

一個是賞識，一個是懲治，兩種心態各有各的現實基礎，但前者似乎更真實更深刻，而后者只是善良人們的美好愿望。因為只要有賞識者在，屁秀才就不會絕跡，放屁文章也不愁沒有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