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吳均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
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吳朝請集》
宋元思,字玉山,劉峻有《與宋玉山元思書》。《南史》稱“均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效之,謂為吳均體”。
這是一封書信,除了描寫景物之外,沒有什么實際內容。卻為歷來讀者傳誦欣賞。
六朝是一個混亂殘破的時代,文士尚清談,務虛玄,然而在美學上卻作出了特出的貢獻,不但在景物的描繪上,就是文士的日常閑談,一談到山光水色,落花飛鳥,也無不充滿詩情畫意。我們讀了吳均此文,再去從兩漢三國的文學作品找尋,可曾有這種美文?六朝的文風,如宮體詩之類,確使人有“齊梁無駿骨”之感,但也不能不承認,六朝人這雙眼,這支筆,比他們前代人別有一種審美的能力。
船是“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寫信時也只是將印象和感覺隨意說出,文字上沒有什么賣弄,寫作的時間,當在夏秋之際。吳均坐的自然不是汽艇,而是小舟,信中沒出現一個人物,一句對話,可能是一個人,因而使他觀察得更仔細,體會得更深切,“游魚細石,直視無礙”,這當是實景。因為高山多寒意,樹能經嚴冬而挺立,必有耐寒之性,故稱為寒樹。
下半段寫音響,鳥語蟬聲之外,尚有百叫之猿,也頗有“小三峽”之趣,只是現在已聽不到猿聲了。
鳶指鷹,鷹為猛禽,猶能望峰息心,逗下面“經綸世務”兩句,即是睹形悟道,王羲之斷句所謂“爭先非吾事,靜照在忘求”。
末四句與首二句景色不同,暗示船已進入另一個境界。前面的高山上寒樹,只是遙見,此處的橫柯枝條,則是船所經過的現場。在百許里的水程中,自必有陰朗晦明的變化,會心處亦復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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