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文學·屈原·橘頌》原文、賞析、鑒賞
后皇嘉樹〔2〕,橘徠服兮〔3〕。受命不遷〔4〕,生南國兮〔5〕。
深固難徙〔6〕,更壹志兮〔7〕。綠葉素榮〔8〕,紛其可喜兮〔9〕。曾枝剡棘〔10〕,圓果摶兮〔11〕。青黃雜糅〔12〕,文章爛兮〔13〕。
精色內白〔14〕,類任道兮〔15〕。紛缊宜修〔16〕,姱而不丑兮〔17〕。
嗟爾幼志〔18〕,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19〕。蘇世獨立〔20〕,橫而不流兮〔21〕。閉心自慎〔22〕,終不失過兮〔23〕。秉德無私〔24〕,參天地兮〔25〕。
愿歲并謝,與長友兮〔26〕。淑離不淫〔27〕,梗其有理兮〔28〕。年歲雖少,可師長兮〔29〕。行比伯夷〔30〕,置以為像兮〔31〕。
〔1〕《橘頌》是屈原的早期作品,其二十歲行加冠禮時明志之作。
〔2〕后皇:皇天后土。指天地。嘉樹:嘉美的樹。橘樹白華赤實,皮既馨香,又有善味。《尚書·禹貢》:“揚州厥包橘柚錫貢。”則自古以橘樹為美樹。屈原以橘樹自喻,故以下所寫,頗同于《離騷》中“紛吾既有此內美”的自述。
〔3〕徠:同“來”。服:服習適應。劉夢鵬《屈子章句》:“服,與土性宜也。”
〔4〕受命:受天命。從樹的方面說,指稟天地之氣;從自喻的方面說,指受天命而將對國家有所作為。遷:遷徙。《晏子春秋·雜下》云:“橘生于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夏大霖《屈騷心印》云:“以己心依楚王不去國,猶橘生于淮南。此作賦之本意。”屈原生于策士游說列國朝秦暮楚之時,故特以此明志。
〔5〕南國:江漢一帶,包括西周、春秋的周南、召南之地在內。
〔6〕深固:言其托根深厚。
〔7〕壹志:志向專一。
〔8〕素榮:白花。
〔9〕紛:盛多。可喜:令人喜愛。
〔10〕曾(ceng):通“層”,重疊。剡(yan):銳利。棘:刺。洪興祖引《方言》曰:“凡草木刺人,江湘之間謂之棘。”這里是名詞。
〔11〕摶(tuan):同“團”,圓的樣子。王逸注:“摶,圜也。楚人名圜為摶。”
〔12〕青黃雜糅:指果實的表皮顏色青黃相雜。
〔13〕文章:花紋。爛:光彩鮮明的樣子。
〔14〕精色內白:指果肉精純潔凈。
〔15〕類:如,似。任:擔負。道:道義。此處指政治主張和政治思想。
〔16〕紛缊(yun):盛多的樣子。這里指枝葉繁盛。宜修:修飾得適宜,恰到好處。
〔17〕姱:美好。丑:通“儔”。“不丑”猶言“不群”。
〔18〕嗟 (jie) :感嘆。爾:你。承上指橘樹。但以下內容句句根據詩人自己的抒發。故此句實為聯系全詩象征體與本體之關鍵。幼志:幼年的志向。
〔19〕廓:恢宏寬大。此句言其心胸寬廣,無所求于世。
〔20〕蘇世獨立:即《楚辭·漁父》中“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思。蘇:醒,蘇醒。蘇世:蘇于世。
〔21〕橫而不流:能當間截斷,而不隨波逐流。橫:絕流而渡,與“流”相對。《漢書·揚雄傳》:“上乃帥群臣橫大河。”顏師古注:“橫,橫度之也。”
〔22〕閉心:閉其心,摒除欲念不為外物所動。
〔23〕終不失過:朱熹本作“終不過失”,據洪興祖引作“終不失過”,王逸注:“終不敢有過失也。”則本王逸注本作“終不失過”。
〔24〕秉:持,執。這里是保有的意思。
〔25〕參:比,并。此句連上句,言其德可以配天地。
〔26〕“愿歲”二句:愿我年與橘年并時俱謝,長與為友。歲:年歲。謝:凋謝。這里指時光流逝。
〔27〕淑離:美麗。孫詒讓《札迻》云:“離與麗通。言橘之章色善麗而不淫邪,又有文理也。”筆者認為:“淑”為“善”義,“離”通“麗”,王逸、孫詒讓之說俱是。然而王釋“淫”為“淫惑”,孫釋“淫”為“淫邪”,俱失之。“淑離不淫”正是“好色而不淫”之義,“淫”為“過分”的意思。言橘雖文章美善,但其色彩又不過分地華麗。
〔28〕梗:堅強正直。理:指木的紋理。“梗其有理”喻人的正直剛強,言有法,行有度,毫不茍且。王夫之《楚辭通釋》云:“枝葉茂盛,花香果美,而其為木也,堅挺獨立,無繁艷婀娜之態,蓋耿介自理,志士仁人之節也。”其疏解以上二句之意,最為確當。
〔29〕師長:老師、長者。“年歲”二句言橘樹雖幼,但其品格給人以啟發,可為人之師長。
〔30〕伯夷:商末賢士。為孤竹君之子,因辭讓君位逃至周。及至周,周文王卒,武王載木主伐紂,他以為“父死不葬,爰及干戈”為不孝,“以臣弒君”為不仁,加以諫阻。武王滅商后,他恥食周粟,餓死首陽山。
〔31〕置:樹立。汪瑗《楚辭集解》:“置,猶植立也。”“置”、“植”古通。像:榜樣。
屈原的《橘頌》是《九章》中唯一的四言作品,是詩人在行加冠禮時借詠橘明志之作。因為行加冠禮意味著從此要承擔社會的責任,所以特別強調“德”的修養。《橘頌》中也從頭到尾歌頌一種高尚的品德,但這種品德不是只指一般的個人修養,而是“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同他的強烈的民族感情結合在一起;是要行比伯夷,以橘為榜樣。這首詩是我國詠物詩、詠物賦之祖。其前半側重正面寫橘的特征,贊頌美好的品德;后半似乎在直接歌頌人的美德,而實際上仍是由橘樹的品德生發出,抒情與詠物之關系,在不即不離之間。故劉熙載言其“不遷而妙”(《藝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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