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公子狠使噪脾錢,賢丈人巧賺回頭婿》(見《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二)的主人公姚公子是一個浪子回頭的藝術典型。
在封建社會中,封閉穩定的社會經濟結構和強烈的宗法觀念,使人們特別關注財產的繼承權,保持祖傳家業成為后代相當重要的社會責任。這種情況反映到文學創作中,于是產生了一系列“浪子”的藝術形象。元雜劇《東堂老》中的揚州奴、白話短篇小說《張孝基陳留認舅》(《醒世恒言》卷十七)中的過遷,就是這樣的人物。明代中后葉,商品經濟迅速發展,貨幣流通日漸頻繁,社會財富不斷地實行再分配,人們的經濟地位時刻發生變化。許多世家大族衰敗了,商人市民的經濟實力逐步增強。在這樣一個動蕩不安的社會中,很多人在思考怎樣才能守住祖業,維護目前的地位,姚公子的形象給當時的人們提供了一個教訓。
姚公子出身豪門,父親是兵部尚書,丈人上官翁也是顯宦, “家世富饒,積累巨萬。周匝百里之內,田圃池塘,山林川藪,盡是姚氏之業。”姚公子自恃家產殷富,豪奢成習。他以豪杰自居,不事生產, “見別人家算計利息、較量出入,孳孳作家的,便道齷齪小人,不足指數的”。又懶看詩書,不習舉業, “見了文墨之士,便頭紅面熱,手足無措,厭憎不耐煩,遠遠走開”。他仿效孟嘗君廣招門客,整天和市井光棍一起飲酒圍獵,尋歡作樂,花起銀子似流水一般。家中的銀子揮霍盡,他便變賣產業,抵押田地。他也不知田在哪里,好歹貴賤如何,只是簽字畫押。到后來竟嫌麻煩,將賣契刻了印板,隨時填寫。沒有幾年,姚公子將家產蕩盡,最后只得典屋賣妻,自己淪落為乞丐,靠唱《蓮花落》乞討度日。
姚公子這個封建地主階級的逆子形象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在封建社會后期,地主階級作為一個沒落的階級,腐朽性充分地暴露了出來。少數人還想勵精圖治,維護封建社會的長治久安,但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多數人則失去了社會和家庭的責任心,只顧眼前的享受,沉緬于歌舞酒色之中。明代中后葉,出現了一大批封建地主階級的叛逆者,他們宣稱人生的真樂是“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地蕩盡矣。然后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也是入世的一大快活(見袁宏道尺牘《龔惟長先生》)。姚公子就是這些“叛逆者”的代表,他的沒落并不是道德的原因,而是由觀念的變化而引起的。姚公子豪爽大方,對下人和百姓都很厚道。他喜歡放馬打豬,有時“踏傷了人家田禾,驚失了人家六畜等事,公子是人心天理,又是慷慨好勝的人”,總是加倍賠償人家,野老村夫招待他吃一頓飯,他心中過意不去,便大把銀子地賞人。“人心天理”是作者對姚公子道德品質的高度評價,他和那些吃喝嫖賭的花花公子有本質的區別。姚公子不事生產,不愛惜錢財,把祖傳家業看得很輕,甚至把被地主階級視作命根子的田地看成無用的泥土。張二翁曾經勸他,說姚公子的父親“早起晏眼,算盤天平、文書簿籍不離于手。別人少他分毫,也要算將出來,變面變孔,費唇費舌。略有些小便宜,即便喜動顏色。如此掙來的家私,非同容易”,但他不愿走祖輩發家的道路,也不愿死守家業,他在詩中道: “千年田土八百翁,何須苦苦較雌雄?古今富貴知誰在?唐宋山河總是空。去時卻似來時易,無他還與有他同。若人笑我之先業,我笑他人在夢中。”他認為人生變幻莫測,榮華富貴都是過眼煙云,應該抓緊有限的生命,盡量享受生活的樂趣,追求欲望的滿足。這在明代后葉成為一種普遍的思潮。
像姚公子這樣的地主階級“叛逆者”,在當時社會中是找不到出路的。他想靠出賣勞動力為生,卻吃不起苦,就是乞討,也受別人欺侮。在他遭盡生活磨難,嘗夠凍餒憂愁的滋味后,產生了悔改之心。他于是懂得珍惜錢財,想到找一個“生利息的方法兒,或做些本等手業”。他在丈人的資助下,省吃儉用,勤心苦胝,雖不及得富盛之時,卻也不缺衣食, “竟得溫飽而終”。姚公子在生活的道路上轉了一個圈子,但沒有回到原來的出發點,他從原來靠家傳祖業和收取租糧維持生計,寄生性很強的大地主轉變為終日操勞的經營性地主,這是作者給姚公子安排的最好出路。
姚公子的形象比較復雜,讀者很難用簡單的道德觀念去判斷人物的是非善惡。他不事生產,揮霍錢財是錯誤的,但他慷慨大方,樂于施舍的行為卻不能說是壞事,他那種富貴無常,及時行樂的觀念也是似是而非的。在他身上,既有沖破封建禮教和傳統觀念的傾向,又流露出沒落階級悲觀失望的情緒。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人物形象,是明代后期充滿矛盾的復雜社會的產物。小說有些成功的細節描寫,有助于人物性格的刻畫。富有個性化的語言行動,精細入神地表現了人物的獨特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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