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悟空悟空，妖怪又來啦！”

躺在破廟里休息的石猴聞聲，雙眼微睜。那妖怪隔著氤氳霧氣，沖著一旁驚恐的小和尚張牙舞爪。石猴眼中射出金光，穿過遮天黑霧，掠過浮生六世。只見他微微一笑。

“豬剛鬣，好久不見。”

他姓孫，名悟空。在遇見玄奘之前，他因玩世不恭，攪亂天庭被如來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受菩薩指點，護送玄奘走完了十萬八千里，取得真經，立地成佛。玄奘回到大唐，做了慈恩寺住持。他回到花果山做他的猴王，從此逍遙一生。可一日他醒來，透過潭水照見自己，頭上赫然多了一圈金光閃閃的東西。這金箍怎么還在頭上？！他一驚。忙問身旁的小猴，卻得知并無此物。之后他日夜驚恐，精神恍惚。萬般無奈，只得飛去大雷音寺面見如來。如來仿佛早料到他要來，面對他的怒火只笑而不語。良久，緩緩道來：“你雖為佛，可心中仍有雜念。金蟬子十一世已轉世，你去助他西行，方可解除此物。”

黑暗中的身影一震，“猴…猴哥？”

那妖怪散去黑霧，現出真身。

“猴哥！你不是回花果山了么？怎么和一個小和尚來這兒？”

“他是金蟬子二十世轉世。俺老孫已經送了十個和尚了，可頭上這東西卻還沒消失。”

那妖怪撓撓頭，“可你頭上什么也沒有啊！”

他扭身，將腿翹到一旁，擺了擺手，“這西行的路我已經走了不知多少遍了，這東西卻像把鎖，把俺老孫牢牢鎖在原地。如來小兒莫不是在騙我？”

妖怪后退一步，現出原形，樹林刮來寒風，黑云在上空聚攏而來。“猴哥，要我說，你也別走了。這路途十萬八千里，來來又去去，你圖什么？不就是頭上那金箍么，不介意它便不見了。”

他沉默了。幾千年了，他為解除頭上這枷鎖，將這險惡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可到頭來，就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他，也只有他，在這路上，來回一生。

“罷了。俺老孫還是繼續趕路吧。彼時自有佛祖助我。”他走到一旁，拉起瑟瑟發抖的小和尚。那小和尚也不走，只抬起頭望著他：“悟空，你走這路，是否真的拋下一切，心無雜念呢？”

他一怔。這一路，千般神魔，萬般鬼怪，他只是不停地打打殺殺，鮮血染進了雙眼，他雖然知道如何在這波譎云詭的霧靄中穿行，可他卻不知如何為迷失于霧中的自己指點迷津。

他低頭望著他，小和尚眼里澄澈透明，像極了玉凈瓶里的湖水。他避開他的眼神，將他的行李扛在肩上。小和尚掙開他的手，慢吞吞的走在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他猛然想起身后的小和尚。他一轉身，卻不見了身后的人。

“悟空救我！”

他抬起頭，小和尚被妖怪拎在空中。那妖怪兇神惡煞，正欲將小和尚吞入口中。

他來不及想。翻身躍起，舉起金箍棒向妖怪揮去。那妖怪卻快他一步，將鋒利的爪子伸進了他的身體。

他來不及想，來不及想想這一生過的是璀璨還是荒唐；來不及看看他走過的萬水千山，是否都留下了他的影子。他只覺得困。

他看向小和尚，“我這條路，是用心了吧。”

那小和尚卻不哭不鬧，微微一笑，身后有萬丈金光。刺的他閉上了眼。“悟空，我等了你十生十世，終于將你解脫。”他一驚，努力睜開眼，眼前的小和尚卻成了千年前他初次同行的玄奘。“你全力助我取得真經，我亦愿用十世渡你成佛。”

有水汽遮住了他眼。他原以為這十世是小和尚欠了他，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做的難。走過十世的萬里之路，他終于明白，哪有什么金箍，束縛他的，一直是他自己。

“你忘不了過去的事，戒不掉心中的雜念，便無法成佛。人生之路，如修行之路，每向前一步，就要將過去拋到身后。你改變不了，也不可能重新擁有過去oooooo”

眼前的玄奘漸漸消失。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何叫做悟空：最后發覺，一切不過是一場空。他困了，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沉沉睡去。

“哇，好可愛的小猴子啊！”

“哥哥，我們把他帶走吧！”

恍惚間，他被人搖醒，一睜眼，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童將他抱起。向身后的男孩說：“哥哥，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吧？”

男孩低頭想了一會兒，猛地抬起頭，眼中澄澈的像一潭湖水。

“我叫玄奘，你叫紫霞，那它就叫至尊寶吧！”

兩個小孩歡笑著，誰也沒注意到懷里的小猴一愣，隨即，眼中有晶瑩的東西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