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老牛，彎彎的犄角，曲曲的犁轅，一道長長的鞭影掠過——
一幅讓你忍不住流淚的剪影，隨著殷紅殷紅的日頭升騰。
兩聲瘦長瘦長的吆喝，悠然劃過丫崽們的酣夢。
黃土地上，這最樸素優美的歌聲，日日回蕩在每一位根扎在鄉下的人靈魂深處，默默滋養著一種精神。
鄉下人愛畫土里土氣的畫，鄉下人愛抒土腔土韻的情。
天藍色的水把直射的陽光復又投射上藍藍的天。幾朵淡淡的蘑菇般的白云，悠然冒出一桿紫銅色的長長的旱煙袋。
幾聲渾厚樸實的咳嗽聲，懸浮在清凌凌的池塘上。
一陣輕風，將老農從一滴汗的感覺中喚醒，他忽地想起在皇帝佬兒腳下讀書的伢子——
這么熱的天，咋就忘了讓人給他捎上一把蒲扇呢?
想起昨天的信，老漢望著火辣辣的日頭，狠狠抽了幾鞭——
丫頭也爭氣，又讓人捎來一張全國什么來著?反正是競賽一等獎證書，那鮮紅的大印真讓人眼饞。
老漢得意地瞇著眼睛，笑意自嘴角漾開來。
唉! 只是不知道妮子那兒有沒蚊子，趕明兒趕集再賣一袋玉米，到縣城看一遭。
撓著有些凌亂的花白胡子，他顯得很有精神。
靜默的老牛，默默反芻著嚼不盡的往事。
鄉下人有鄉下人的快樂，鄉下人有鄉下的愜意。
老牛的長尾無意一甩，一個未經構思的黃昏，就隨那鴉翅上的斜陽落下來。
裊裊炊煙里，緩緩游來婆娘那說不盡滋味的悠長悠長的呼喚聲。一天的疲乏便隨晚霞飛散了。
彎彎的月牙掛在彎彎的犄角，硬硬的犁角壓著硬硬的肩。
一句“他娘的!”黃昏便遠遠拋在了身后。再嘟噥一句“這路還真不好走。”
心里總惦著那瓶老白干，這才最解乏，喝啥“西風”“東風”呢? 這才是地道的五糧液。就這，咱不照娶婆娘生娃子? 嗯!娃子還一個比一個出息呢!
只是眼前這段山坡路還得仔細走。
小路上，飄蕩著一曲火辣辣的信天游……
鄉下人自有鄉下人的想法。

(歐陽夢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