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乃英
【作者簡介】哈菲茲(1327—1390)是伊朗穆扎法爾王朝時期的著名抒情詩人，也是伊朗文學史上最著名的詩人之一。他自幼聰慧好學，能夠熟練地把《古蘭經(jīng)》從頭到尾背下來，他的名字就是“熟背《古蘭經(jīng)》的人”之意。他生于伊斯法罕，一生大部分時間住在設(shè)拉子，所以他的大部分詩歌都以設(shè)拉子為舞臺。他的父親是商人，但很早就離開人世。哈菲茲青少年時代的生活是艱辛的，不過他仍抓緊機會學習知識，不僅通曉伊朗文學，而且通曉阿拉伯文學，因之獲得了“神舌”、“神學家”、“設(shè)拉子學者”、“設(shè)拉子夜鶯”等榮譽稱號。據(jù)說如今在伊朗，他的詩集的發(fā)行量僅次于《古蘭經(jīng)》。在哈菲茲生活的時代，伊朗全境處于蒙古人所建立的伊爾汗帝國統(tǒng)治之下，詩人所在的設(shè)拉子則由穆扎法爾王朝直接管轄。桀驁不馴的哈菲茲與穆扎法爾王朝的關(guān)系十分緊張，不時發(fā)生沖突。為了免除后患，哈菲茲的家里人不得不背著他燒毀了他的全部詩稿；現(xiàn)在保存下來的500余首詩，是他的朋友古蘭丹姆日后重新編集整理的。哈菲茲的晚年是在孤獨和貧困中度過的。面對國破家亡的景象，詩人悲憤交集，灰心失望，終于在1390年郁郁而死。他的墳墓坐落在設(shè)拉子城外，如今業(yè)已成為人們崇敬和向往的地方。長期以來，哈菲茲的詩歌流傳很廣，影響甚大，并且受到崇高評價。在伊朗國內(nèi)，他的詩歌的確稱得上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人們愛用他的詩句占卜，以寄托對于未來的希望。在伊朗國外，他的詩歌被譯成多種文字大量出版發(fā)行。德國大詩人歌德特別推崇他，并且模仿他的詩歌。如歌德在《創(chuàng)造和賦予生氣》一詩里寫道：“哈菲茲，就讓你的歌聲，／你那神圣的榜樣，／在杯盞聲中率領(lǐng)我們／前去創(chuàng)造主的殿堂。”(錢春綺譯文)
《哈菲茲抒情詩選》，邢秉順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1年出版。
【作品節(jié)選】
(六)
清爽宜人的晨風，
將散發(fā)麝香的濃郁芬芳；
這衰老腐朽的世界，
將再度披上艷麗的春裝。
瑪瑙一樣紅的杯光酒影，
將給茉莉披上一層紅光；
水仙那一對多情的眼睛，
將含笑凝望綻開的郁金香。
夜鶯將飛向薔薇的花壇，
把動人的歌兒放聲高唱。
孤寂的愁緒一直折磨著它，
它期待著這醉人的春光。
假如我離開寺院來到酒店，
切莫責備我行為荒唐；
絮絮叨叨的說教無盡無休，
光陰似箭，好景不長。
假如你把今日的歡樂，
心兒呵，留待明天去享，
請問，永恒的生命
能夠得到何人保障!
當那沙邦月(1)來臨，
切勿把酒杯丟置一旁；
鮮紅的太陽高照，
直到把拉瑪贊節(jié)(2)日夜照亮。
可愛的薔薇令人陶醉，
要珍惜這知音的繾綣情長。
今日的花園五彩繽紛，
到明朝將滿目枯黃。
歌手啊，歡樂的聚會難逢，
快把情詩吟詠，讓歌兒高揚；
何必顧盼東去的流水，
未來的歲月管它什么模樣。
只是為了你呵，哈菲茲
才來到這人世上；
歲月飛逝如疾風流水，
緊緊跟在她的身旁!
(七)
薩吉啊，起來吧!
把酒杯給我拿來!
把這人世痛苦的頭頂，
用層層泥土覆蓋。
薩吉啊，到前面來，
把酒杯遞到我手上!
脫掉這青色僧衣，
把它遠遠拋到一旁。
在聰明人的眼里，
飲酒會敗壞人的名聲；
對我們這些放蕩漢，
名聲好壞有何不同!
薩吉啊，拿酒來吧!
何時丟下這驕傲的美酒?
直到泥土壓上頭頂，
不幸的命運已經(jīng)到頭。
我滿腔的哀嘆，
猶如熊熊的烈焰；
那些無能的泄氣鬼，
已在烈火中升天。
哪兒有知心的人，
理解我瘋狂的心；
深藏的秘密向誰訴，
天涯海角也難尋。
同親愛的人兒在一起，
我的心境快樂融融；
盡管她從我的心上
奪走了平靜和安寧。
如果你曾經(jīng)觀賞過
那潔白潔白的絲杉，
你就再也不會有意
把牧場的翠柏留戀。
哈菲茲呵，歲月艱難，
莫失掉你忍耐的心；
宿愿一定能實現(xiàn)，
時間會報答有心人。
(十四)
齋戒已過，節(jié)日來臨，
心海已經(jīng)熱浪滾滾；
酒店釀好了美酒，
理應開懷暢飲。
高貴的隱士們
禱告的時刻已過；
飲酒的放蕩漢們
迎來了歡樂的時刻。
對于我等飲酒人，
發(fā)出多少咒罵和責難!
放蕩不羈有什么錯，
豈有罪孽可談!
我們是純潔的放蕩漢，
與偽善者水火不相容；
真主掌握世間的秘密，
可為我們的行為作證。
我們崇敬亞茲當(3)，
我們不把任何人損傷；
如果先知說：“這不允許。”
我們絕無二話可講。
寧做一個飲酒者——
心地高潔純善；
也不做一個禁欲者——
胸懷虛詐欺騙。
你我飲下幾杯清醇，
算得上什么罪孽?
酒是葡萄的汁液，
并非你的鮮血。
飲酒無害他人，
根本不稱罪孽；
縱然算作缺點，
何人完美無缺?
哈菲茲呵，莫猶疑，
快把芳醇斟上；
這是真主的旨意，
豈能肆意違抗!
(十七)
聽到有識者的言談，
切莫評頭論足；
你并非語言的內(nèi)行，
這可是你的錯誤。
無論在人世或在地府，
我絕不低下自己的頭；
這是何等地高尚呵——
我這頭腦中的怪物!
不知是何許人，
隱藏在我疲憊的心頭；
我明明沉默不語，
他卻在呼號和怒吼。
心兒已經(jīng)譜成一曲，
歌手呵，你如今在哪里?
奏起凄切的曲調(diào)吧，
它將消除我心頭的悒郁。
對于這世上的一切，
我全然無動于衷；
只有你那美麗的容顏，
能把世界裝飾得巧奪天工。
心中對你的思念，
把我的睡神已經(jīng)驅(qū)遠；
一百個夜晚我醉意朦朧，
你在哪里呀，酒店(4)?
只因我心兒的鮮血，
已被修道院污染；
假如用酒為我施洗，
那將是理所當然。
人們都把我的心，
視為珍重的祭壇；
只因永不熄滅的烈火，
在我的胸中熾燃。
用何種奇妙的弦琴，
那歌手把這歌曲彈唱?
因為生命雖有流逝，
旋律卻在我的腦海激蕩。
你對愛情的呼喚，
昨夜傳到我的心田；
此刻我的整個胸腔，
仍被你愛情的歌聲填滿。
自從摯友的聲音，
傳到哈菲茲的耳邊；
他那心兒的山谷里，
歡樂的歌聲回旋。
(七十六)
偽善的隱士呵，走開吧!
不要邀我去天堂；
真主一開始就斷定，
天堂不是我去的地方。
假如你在這個世界上，
不遵真主之意把種子撒播；
那么從這生命的谷堆，
一顆谷粒你都不能獲得。
你崇奉念珠和祈禱的地方，
隱居和行善是你的信仰；
我崇奉酒店和鐘聲，
廟宇和教堂我所向往。
純潔的蘇菲呵，
切勿禁止我把酒喝；
造物主自從混沌初開，
就用清醇把我雕塑。
假如你不肯像我一樣，
把長衫抵押到酒店，
豈能成為純潔的蘇菲，
哪有資格攀登天堂的門檻?
假如你吝惜你的忠心，
不肯在情人面前奉獻；
天堂的歡樂你豈能享有，
極樂女神你只能望眼欲穿。
哈菲茲呵，哈菲茲，
假如真主把仁慈賜給你，
你將擺脫地獄的痛苦，
你將享有天堂的幸福。
【作品鑒賞】哈菲茲是抒情詩人，善于創(chuàng)作抒情詩，即卡扎爾。卡扎爾本來是一種阿拉伯詩體，后來在伊朗得到發(fā)展。這種詩體一般為7至15個聯(lián)句(1聯(lián)句就是1節(jié)4行詩)，每個聯(lián)句的尾音押韻。這種詩體較為自由，不要求有統(tǒng)一的中心思想，往往是一兩聯(lián)表達一個思想。但結(jié)尾的一兩聯(lián)中必須嵌入詩人的名字，并把全詩推上高潮。伊朗的第一批抒情詩出自魯達基之手，其后雖然不斷為歷代詩人所利用，但始終未能成為正宗詩體。薩迪寫出若干首熱情洋溢的抒情詩，從而提高了這種詩體的地位，為哈菲茲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造了條件。到了哈菲茲的手里，卡扎爾發(fā)展到了最完善的地步，提高到了最完美的境界，并且終于取得了正宗詩體的地位。
誦讀哈菲茲的詩作，我們首先便會強烈地感受到詩人無限熱愛現(xiàn)實世界、無限熱愛人間生活的精神。在詩人的心目中，宗教經(jīng)典和神學家們所大力宣揚的美妙無比的天堂是虛構(gòu)出來的、根本不存在的，真正美妙的地方不是在虛無飄渺的天上，而是在實實在在的人間，更具體地說就在詩人所居住的設(shè)拉子。于是，他大膽地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偽善的隱士呵，走開吧!
不要邀我去天堂；
真主一開始就斷定，
天堂不是我去的地方。
基于這種精神，所以歌詠美酒成為哈菲茲詩歌最常見、最重要的主題之一。在詩人看來，美酒是現(xiàn)實世界和人間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若沒有美酒則現(xiàn)實世界和人間生活便會失去光彩。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詩人歌詠美酒并非倡導醉生夢死的生活哲學，而是表現(xiàn)對于紛亂社會的不滿，對于虛偽宗教的不平。他說：
假如我離開寺院來到酒店，
切莫責備我行為荒唐；
絮絮叨叨的說教無盡無休，
光陰似箭，好景不長。
基于這種精神，所以歌詠愛情成為哈菲茲詩歌最常見、最重要的主題之二。在詩人看來，愛情同樣是現(xiàn)實世界和人間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若沒有愛情則現(xiàn)實世界和人間生活同樣便會失去光彩。毫無疑問，詩人善于用他那支生花妙筆生動地描繪伊朗美女那俊俏的面龐、多情的神色、嫵媚的體態(tài)和溫柔的舉止，因而賦予他的愛情詩以藝術(shù)的魅力。不過，更加動人心弦的卻是詩人那飽滿的、熾熱的感情，那將愛情視為至高無上的態(tài)度。例如：
對于這世上的一切，
我全然無動于衷；
只有你那美麗的容顏，
能把世界裝飾得巧奪天工。
哈菲茲詩歌在風格上的顯著特點之一是放蕩不羈。詩人恨透了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所謂隱士、聰明人、禁欲者和偽君子，寧肯與放蕩者為伍。所以，在他的詩篇里，隨處可以見到這樣放蕩不羈的詩句——
在聰明人的眼里，
飲酒會敗壞人的名聲；
對我們這些放蕩漢，
名聲好壞有何不同!
哈菲茲詩歌在風格上的顯著特點之二是感情熾熱。詩人無論是歌詠美酒還是愛情都是全力以赴的、不顧一切的。當歌詠美酒時，他可以不顧身敗名裂；當歌詠愛情時，他的心便會化作鮮血一團。后者如：
受你迷人的雙眼的欺騙，
我的心已化成鮮血一團；
看上他一眼吧，親愛的人，
讓他死去的靈魂再現(xiàn)。
這樣的詩句如一團火，凝聚著詩人的滿腔熱情，滲透進詩人的全身心血，著實具有感人肺腑、動人心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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