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允文
王統照
這時代,火與血澆洗著城市與鄉村的氣骸。
古舊的樹木被砍作柴薪再不能夭矯作態。
金屬彈飛聲,長久,長久征服了安靜的田園,沉落在洪流中,波瀾壯闊,能合著起伏的憎,愛。
鐵蹄踐踏下,疫癘,饑餓,戰爭決定的命運“活該”?
如涂蜜的溫言,與飽了肚皮的偽善,拋棄了在不值錢的塵埃;塵埃下掩沒了襤褸的衣衫。包藏著戰敗者的骨灰在過去的足跡下長埋。
幽林中仍響著地下泉的活流,永鳴著和諧。
在無名英雄的墓底,有力以上的莊嚴市街、村落,與高耀著生活憧憬的明光映閃,浮動。
全飄在地下泉的進行音上,新創造的世界。
化跡的骨灰從馬蹄深處升起,遙現光彩,天半的綺虹,橫束住白電與黑汽的云靄。
希望之光是新燃起的一支風雨中白燭,這時代,火與血澆洗的地方是待燃的燭臺。
一九二八年九月
《這時代》寫于一九二八年。正值中國新潮拍岸,亂云飛渡的年代,其主旨在結句:“火與血澆洗的地方是待燃的燭臺”。在立意上也是作者“一段精神命脈骨髓”處。王統照在“火與血”中看到希望之光,那光像“一支風雨中白燭,”雖然微弱,但畢竟給深沉的暗夜帶來黎明的曙光!”幽林中仍響著地下泉的活流。永鳴著和諧”,與魯迅先生的“地火在運行”,二者取法意象,實為兩喉一歌。只不過在命筆情緒上,一為“促拍”,一為“慢聲”而已。
粗讀《這時代》,覺得平平。單維思致、單一模式、單一層次、單一色彩。不過是那個時代的“應制”時文,弄潮小令??勺屑毱肺?,豁然悟得它筆具四面:就內涵而言,時的一面(昔日、今日和明日),事的一面(“火與血”),情的一面(呼喚“新創造的世界”的心聲),理的一面(只要有“火與血澆洗”,“燭臺”上的白燭就必然要燃起!只要燃起,就有希望之光!其間燭臺愈大,白燭愈多,燃起的光就愈加煌然!燦然!實則,尚不寫這四面。就形式而講,墨分五色,多致多彩,從五色中透出五味來。一個層次一種味道。敘語的時隱時顯,色調的時明時暗,意象的時宏時微,句勢的時張時弛,點染的時疏時密,恰如前人說的“文章書畫總屬一理,必于一筆之中,各具四面,一句之內,必分數層,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也”。通觀全篇,峰回路轉,花溪回環,給人以“永鳴著和諧”之感。以象征命意,以比喻造句,借自然景物的時情時態,抒發樸素真摯的內心感受。在“火與血”中“古舊的樹木”(比喻舊的意識,舊的事物)的“再不能夭矯作態”,安靜的田園被金屬彈的飛聲打破、鐵蹄的踐踏、涂蜜的溫言、飽腹的偽善、這洪流、這現狀、這時代的脈搏,都“合著起伏的憎、愛”!“火與血”的現實下,仍有明光可憧憬!那“地下泉的進行音上”,有“新創造的世界”!這便是作者對“這時代”的感受,是他的內心獨白,希望所在!
《這時代》,人民文學出版社曾選入《王統照詩選》,詩和散文詩,雖有明顯的界定,但畢竟存在著詩中有文,文中有詩的模糊性,遂令它的歸屬產生“岐義”。散文詩雖不是泊來品,但“五四”以來的散文詩,的確受“外來貨”的刺激和影響。“五四”之后,中國散文詩基本上也是走著波特萊爾的路子。波特萊爾論道:“在那雄心萬丈的歲月里,我們中哪位不曾夢想詩的散文的奇跡呢?即富于音樂性,沒有音律和韻腳,對比強烈,相當彈性,足以適應靈魂的抒情律動,夢幻的起伏和意識的驚跳”(轉引自莫渝《略談散文詩》)。這篇小品除了還保留詩的韻腳,其余征性不正符合波特萊爾關于散文詩的論述么?時代在發展,中國當代的散文詩,便不同于二十年代乃至建國初期的散文詩。當代散文詩,較之《這時代》也許更活鮮、更靈動、更深遠、更多致。這是由時潮云涌、思潮多維,觀念劇變所致。因此,如果將《這時代》置于二十年代中國現代散文詩的藝術背景上去看,它還是有具有較高水準的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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