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高長虹

愿你時常需要攻擊，而不需要贊美。

贊美是生命力停頓的誘惑，是死的說教者，是一個詛咒。它說：“你是好的了，你可以死了。”

世間沒有至好，而只有較好。較好便是較壞，因為還有比它較好的。

愿你時常覺著較壞：這樣你可以時常成為一個較好者。

攻擊便是這樣：它常遺棄了你的較好的，而說出你的較壞的，它常給你指出一條更遠的路。

懦怯的人，因為自己沒有勇敢，所以喜歡人們贊美他們是勇敢，他可以從人們贊美中而偽裝一個勇敢的人。

能夠時常追求著勇敢，而時常自以為懦怯，他的追求宣示他是一個真的勇敢的人。

時常感到不足的人，他可從自己得到他的滿足，因為一切似乎可以滿足他的，都不能使他滿足故。

愿你時常攻擊你自己，愿你時常接受別人對你的攻擊。

可惜世間能夠攻擊的人太少了。世間的攻擊，幾乎都是排擠，誠意的或惡意的。

然而，豈能因為假的攻擊而忽視了真的攻擊呢?有能夠接受真的攻擊，而反為假的攻擊所屈伏的人嗎?

喜歡贊美，是小姐的脾氣，可惜非小姐而自己去做小姐的人太多了!

世間，真需要攻擊的人，有嗎?

高長虹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個性獨特且頗有爭議的一位作家。他早年曾追隨魯迅，后與魯迅發生沖突，組織狂飆社，成為領銜人物之一。他從思想到文風都受到尼采的影響。這篇《贊美和攻擊》以格言式的文體寫人生哲理，雖仍然顯出尼采式的孤傲，但其中流露出來的清醒、睿智和獨立不羈的人格精神卻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這篇散文詩的主旨是通過三個層次逐漸展開的。第一層先談贊美和攻擊對于生命發展的不同意義，第二層繼而指出不同的人格精神導致對贊美和攻擊的不同選擇，第三層則試圖分辨真假兩種性質不同的攻擊，鼓勵人們勇敢接受這兩種攻擊，鄙棄喜歡贊美的小姐脾氣。

作品當然不是對贊美和攻擊這兩種行為的全面評價，而只是對人們在這個問題上的常情常理的一種反撥。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他敢于單刀直入，說出了人們的常規思維所往往忽略的另一面，從而以與眾不同的思路贏得了另一種深刻。

這是一篇以說理為主的散文詩，它不以形象性見長，而以精辟凝煉取勝。它透過贊美和攻擊這兩個詞匯的表層語義，揭示出截然相反的深層內涵，用這種鮮明的反差和對比，造成讀者思想上的震撼。文中第二人稱的多次出現，則縮短了同讀者的心理距離，促使著讀者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