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學與藝術·宋代書畫藝術與文學·宋代詩文對書畫的描述

宋代書畫藝術與文學的關系至為密切，這除了以上所論外，書畫還作為描述和議論的對象進入詩文。正如自然風景和社會生活是詩文的主題一樣，書畫也可以成為詩文的主題。由于宋代書畫的繁榮，文人大多喜愛書畫，有的本身就是第一流的書畫家，他們有很多機會接觸書畫精品，在欣賞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創作的靈感，因此對書畫的吟詠和議論就成為宋代文學一個重要內容，題畫詩、書畫記以及書畫題跋的創作遂風靡一時。

題畫詩在唐代已經有了，入宋后更為興盛。當時不少詩人的集子中都有這種作品，其中尤以蘇軾、黃庭堅等最為突出。如蘇軾的《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云煙。山耶云耶遠莫知，煙空云散山依然。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縈林絡石隱復見，下赴谷口為奔川。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喬木外，漁舟一葉江吞天。”十二句一氣直下，由遠及近，具體而生動地描繪了王晉卿所畫的煙江疊嶂之景，使人如見其畫。這里，空間的藝術被很好地轉換為時間的藝術，原畫的境界風神得到了很好的傳達。像這種畫景的生動描繪在宋人題畫詩中不乏其例。蘇軾除了這首詩外，余如《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郭熙畫秋山平遠》，以及梅堯臣的《觀楊之美盤車圖》、蘇轍的《呂希道少卿松局圖》、惠洪的《汪履道家觀所蓄煙雨蘆雁圖》、陳與義的《題唐希雅畫寒江圖》、汪彥章的《觀秋江捕魚圖》、范成大的《題山水橫看二首》等等，也是比較典型的。

題畫詩是詩和畫結合的一種文學形式。繪畫本身已經是對客觀自然的一種提煉和創造，題畫詩則是對繪畫藝術的再創造。詩人不可能毫無遺漏地復述畫面，也不會把自己完全局限在對畫景的描摹上，他必然根據詩的原則進行處理，有所選擇和強調，通過想象和聯想，表達自己的主觀感受，并抒發自己對自然和社會人生的體驗。因此題畫詩不僅詠畫，還在于抒情言志。如上舉蘇軾那首題《煙江疊嶂圖》詩，在對畫景作了描述后，筆鋒一轉，由畫景聯想起貶謫黃州的山水風景，抒發自己對黃州的思念和對仕途的厭倦。于是詩就跳出了客觀描述，獲得了深度意蘊和獨立的品性。當然，也有不少題畫詩并不具體描寫畫景，而主要是抒發自己的感受，或者通過自己的感受來表現畫景。如黃庭堅《題鄭防畫夾五首》之一：“惠崇煙雨歸雁，坐我瀟湘洞庭。欲喚扁舟歸去，故人言是丹青。”詩人只以“煙雨歸雁”四字略點畫面，接著便寫自己的一種錯覺：眼前好像不是畫，而是真景，自己仿佛來到瀟湘洞庭，而且還打算喚舟歸去。詩人雖不具體寫畫，但畫景的逼真和畫家高超的技藝已在不言中。有時候詩人完全不提畫上的內容，而由畫直接介入現實，如蘇軾的《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我是朱陳舊使君，勸農曾入杏花村。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由畫直接聯想到現實，對官吏的橫征暴斂進行了抨擊。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詩人對畫的題詠形式是多樣的。他為畫所動，但并不受畫的限制，具有很大的主動性和自由度。

在題畫詩中，對畫進行評論并發表自己的藝術見解是很常見的，這也是題畫詩的一個重要內容。如歐陽修的《盤車圖》、蘇軾的《王維吳道子畫》以及前面提到的《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等就是如此。除了題畫以外，詩人還用詩來吟詠書法，如歐陽修的 《石篆詩》、蘇舜欽的 《和永叔瑯邪山庶子泉陽冰石篆詩》、王安石的《吳長文新得顏公壞碑》、蘇軾的《次韻子由論書》《石蒼舒醉墨堂》、陸游的《草書歌》等等，都揮灑自如，豪縱不拘。這些作品以及大量題畫詩，都是宋詩中的精品。

以書畫入詩，把視覺藝術轉化為語言藝術，既擴大了書畫的影響，同時又擴寬了詩歌表現的天地，提高了詩歌的表現能力。兩種藝術交融，相互促進，相得益彰。

不僅在詩中描述書畫，在散文中也有。比如書畫記就是這方面的專門文體。這種體式在宋代較之唐人有長足的發展。像王禹偁的《畫記》、歐陽修的《仁宗御飛白記》、文與可的《捕魚圖記》《彭州張氏畫記》、蘇軾的《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凈因院畫記》《傳神記》、蘇轍的《汝州龍興寺修吳畫殿記》等等，都是這方面的精品。這些作品大多把書畫的描述和議論融入與之相關的人事敘述中，寫來委婉自如，頗富情韻。

如果說書畫記已具有開拓的意味，那么關于書畫的題跋就更是宋人的創造了。題跋興于唐，但數量極少，關于書畫的題跋更是幾乎沒有，但入宋以后卻大盛。不用說，這一現象與宋代書畫藝術的繁榮有密切的關系。如前所述，宋代文人多喜書畫，有的甚至精于此道。他們常常對書畫發表議論，記述關于書畫的佚事，或進行考證，如歐陽修的 《題薛公期畫》《跋三絕帖》《跋茶錄》、蘇軾的《跋蒲傳正燕公山水》《書吳道子畫后》《書蒲永升畫后》、黃庭堅的 《書繪卷后》《跋湘帖群公書》《李致堯乞書書卷后》、陸游的《跋傅給事帖》《跋韓晉公牛》《跋林和靖帖》等等，這些文字短小精干，輕松活潑，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可不止，極具靈活性和情趣，其中不乏對藝術的真知灼見，可算是精辟的談藝錄。這是有宋一代文學中頗具特色的文體，是書畫藝術與文學結緣的一種最為便捷的形式。

總起來說，宋代音樂、書畫等各門藝術十分繁榮，宋代文學就創作于這種濃郁的藝術氛圍之中。文學和藝術具有自身發展的獨立體系，但這些體系不是互不相干，而是互相影響、互相滲透的。文學本質上也是一種藝術，因此它同其他藝術的互相影響和滲透是極為自然的。尤其是宋代許多文學家又兼是藝術家，或對藝術抱有很濃的興趣，因此這種不同藝術的互相影響滲透較之其他時代更為明顯。宋代文學家經常從藝術中獲得創作的靈感，藝術又經常成為文學表現的對象，文學和藝術分別從不同的側面反映出整個時代的共同藝術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