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葉紹袁
十二月初九日,乙亥。晴。佺就醫(yī)鄧尉,二十余日矣,杳無消息來,故倌、倕往視之,先至溪,拉侗偕去。晚間枯林戢響,斜月皎幽,東窗對影,一樽黯絕。顏子之樂,自在簞瓢,予不堪憂者,家國殄瘁,豈能忘心!李陵所云:“胡笳互動,邊聲四起,獨坐聽之,不覺淚下。”
——《甲行日注》
〔注釋〕 佺:即葉紹袁長子世佺。下文的倌、倕、侗,是六子葉世倌(燮)、七子葉世倕和四子葉世侗。 鄧尉:山名,在蘇州。 顏子:孔子弟子顏回。 李陵:西漢名將,后為匈奴所俘。
這是順治四年(1647)丁亥農(nóng)歷十二月初九的日記。如果說前一則“丙戌八月十六”的日注,其內(nèi)心獨白雖也“凄況郁人”,那么此夜“東窗對影”獨樽自對時,心境就更為黯淡了,連前一年的“瑞兆”之想也已消沉不可再得。因為順治四年的嚴冬之際,太湖義師已覆亡,陳子龍等均殉難,顯然絕無“中興”之望,一切幻想全成了泡影。
其時葉紹袁父子數(shù)人已在山野流徙兩年半,貧病交迫,艱辛之甚。紹袁深感自己與顏回的一簞一瓢、安貧樂道的境界不同,此身已完全陷入了如李陵的獨聽四邊胡笳的境地,成為道道地地的亡國亡命人,“家國殄瘁”,百憂攻心。
枯林戢響,萬籟無聲,斜月皎幽,凄寒慘淡,寂靜得令人悚然木然,整個人間似沉了下去,深深地沉入絕壑之淵。葉氏只以“晚間枯林戢響,斜月皎幽”十個字勾勒出一種陰寒的氛圍,“一樽黯絕”的那顆心就被冷色調(diào)襯得令人發(fā)怵。至此,人們對這位“不堪憂者”的老人不由深具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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